夜晚的清凉山甚为寂静,耳边甚至都没什么虫鸣鸟叫之声,只有夜风吹拂过竹林后带来的沙沙声响。【】

穆鸢手托莲花盏在山路上行走着,并未提起裙摆,身姿摇曳。眼睛不时地往左右观望着,一双腿迈出一步的时候身子却是纵身向前数丈,裙摆在空中扬起了美丽的弧度。

而后,就在走到竹林深处之时,穆鸢看到了黑暗中的一抹光亮,似乎是一点孤灯在夜色中被点亮,影影绰绰的。

穆鸢迈了步子朝着那亮处走去,手里托起了莲花盏,随着胳膊抬起的动作薄纱长衫的袖子缓缓滑下,露出了雪一般白的手臂。

而走到近前的穆鸢抬眼看去,就望见一座竹子搭成的小屋,翠绿色的一个坐落在竹林之中,因着颜色与周围的林子相近,若不是因为那窗户里面透出来的蜡烛光芒。只怕穆鸢也是发现不了的。

将莲花盏重新收进袖中,穆鸢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抚平了袖子上的淡淡褶皱。

因着穆鸢确信这位无忧大师并不是普通人,而且瞧着模样就是高僧模样,穆鸢也就多了不少重视,这神色自然也就带了郑重,抬起了手敲了敲门。

要知道,这时穆鸢来到大周后头一次这么规矩的。

”梆梆梆。”

三声敲门过后,穆鸢也不继续动作。而是站在门口,眼睛看着一旁窗户里面透出来的光亮。随后,就听到一个低沉磁性声音传出:”女施主,门开着。”

穆鸢伸手推开了竹门,因为更深露重,这竹子做成的门上也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露珠,手扶上去的时候只觉得掌心冰凉湿滑。门开的时候传出了轻轻的吱呀声音,穆鸢一边抽出了帕子擦掉了掌心的水珠,一边迈步走了进去。

竹屋不大,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宽大的黄色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面盘膝而坐的便是无忧。一旁放着一根燃烧到了一半的红烛。

他本是双目闭合,手里撵着那串佛珠,手指一个个的捏过了上面的珠子,嘴里轻声诵读这佛经。在穆鸢进来关上门后,无忧停下了动作,手指也只是叩住了佛珠上的一枚珠子,眼睛睁开朝着前面看去。

穆鸢站在门口,因着略远,并不能被蜡烛的烛光笼罩。但是因着竹屋建得并不结实,柱子间有着或大或小的缝隙,外面的月光透过了这些缝隙流泻进来,如同一层银色薄纱一般笼在了穆鸢的身上,女人一身美丽宫裙一览无余。而那张精致的画皮更是因为这月光而越发妩媚了起来。

无忧的脸上却是无喜无嗔,用绕着佛珠的手略略往前一伸:”请。”

穆鸢缓步走到了无忧面前,到那空着的蒲团旁露出了丝丝浅笑,而后盘膝而坐,虽然并未行礼却依然神色谨慎,开口唤了句:”无忧大师。”

无忧听了这么一声,那本来没有丝毫神情的脸上却是一丝笑意,一双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望向了穆鸢,又重新慢慢的转起了佛珠,而声音依然低沉悦耳:”贫僧本以为施主不会赴约,依然做好了准备在这竹屋里头打坐空等,而如今施主来了,着实是让贫僧颇为欣慰。【书阅屋wWw.shuyuewu.com】”

穆鸢倒是不知道无忧会说这么一句话,眨眨眼睛,笑起来,并未带着面纱的容颜丝毫不遮掩明艳美丽。朱红色的唇瓣弯出了个美丽的弧度:”大师邀请,我怎么能让大师空等?虽然我与大师素昧平生,不过大师必然是有事相商,小女自然是要来的。”

无忧一双眼睛依然看着穆鸢,脸上的笑意却让他越发宝相庄严了些:”如此看来,女施主还是愿意回头的。”

穆鸢一愣,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大师这话何解,我听不懂。”

”阿弥陀佛。”无忧道了句佛号,而后看向了穆鸢,道,”施主并非寻常人等,这点贫僧还是瞧得出的。但正如我所说,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我并不会因此而奈你如何。”

穆鸢闻言就知道无忧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别人,脸上又露出了笑:”如此,倒是谢谢大师了。”

不过无忧的话显然是没有说完的,他微微低垂了眼帘,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无喜无嗔的模样:”不过施主身上戾气深重,仇怨难解,此番继续下去必然会引发一场大乱。”

穆鸢并不意外无忧可以看出来这些,能够一眼瞧出自己是鬼非人,这就足以证明他修为高深,故而穆鸢只是笑着用手托着下巴,脸上笑容妩媚动人:”大师所说不错,小女却是心存怨恨的。不过佛祖不也说过么,因果循环,这有果必然是有因的,待我解开了这其中的结,必然是会尘归尘土归土,至于大师说的大乱......左右不过几个人的命运,那里算得上大乱。”

无忧手上的动作一顿,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睛看着穆鸢,声音平稳而又悠长:”施主此言差矣,你未来会左右的,并不是一二人的命运,而是这天下局势。”

”怎么,你要说什么紫微星移位,天下必然大乱的话?我以为大师得道高僧,不会没事儿看星星玩儿呢。”穆鸢脸上带着笑,似乎并未将无忧的话放在心上。

无忧却是皱起了眉头,而后似乎是重新的打量了穆鸢一眼。

穆鸢不自觉得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后笑道:”大师盯着我看作甚,是否是我出门的时候妆容不整齐?”

无忧却是收回了眼神,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可以与前尘绝尽自然是好事,只是即使如此也必然会导致改朝换代,局势虽重归前朝,但这之中的天下动荡,还请施主三思而后行。”

改朝换代,这时穆鸢不曾想的,但是确实玄逸曾经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

那位鬼王大人从不忌讳提起自己讨厌大周朝,却是思虑着前朝。

穆鸢不禁想着,自己不过是玄逸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无论玄逸这些日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终究是要帮他颠覆了大周的,若真的照着无忧大师所说,只怕玄逸时想要复辟前朝的。

但穆鸢却不明白,穆鸢已经不再是凡人,哪怕复辟他也无法坐上皇帝的位子,而已经成了鬼王的玄逸显然也不需要那种名头,那他图什么?他坑妖弟。

无忧大师见穆鸢不言,似乎能明白穆鸢的困惑一般,淡淡道:”施主,万事有因有果,但也请明白,世道轮回报应不爽,恶人自然不得闪过,而与人为善者终究是可以得偿所愿。”

穆鸢一直安然的心,却在无忧大师说完这句话以后猛的跳动了一下。

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穆鸢挺直了背脊,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若事事真的如同大师所说,因果报应,那为何规行矩步的无辜女子要一尸两命暴尸荒野,而那害人性命的真凶却要得美人得天下,一声顺遂?”说着,穆鸢葱白手指紧紧握起,似乎是咬着牙一般地说出了一句,”若是这就是你说的报应,那我宁可用我自己的手亲手报应了他。”

”施主怨念甚重,最终劳苦自身,又是何必?”无忧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穆鸢,道,”施主此来已经乱了命道,那既定的结果也已经有了变更,并非如你所言......”

”无忧大师,哪怕他最终是要死的,可我也必须要看着他死,笑着看着他死,才能开心欢愉。”穆鸢打断了无忧的话,站起了身来,腰间的轻纱缎带微微飘荡着,”你不必开解我,我已然成了鬼,哪怕真的信了你的也变不成人。”

转身,穆鸢欲走,可是却突然感觉到身上似乎有千钧压下一般的沉重,直接往后跌去,又重新跌在了蒲团之上。

穆鸢惊骇之中回头去看,就看到无忧神色淡然的转动着佛珠,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手掌朝下,做出了个下压的姿势,穆鸢又觉得身上的压力大了些。双手摁在蒲团之上,穆鸢的眼睛彻底变成一片如墨漆黑,那精致化皮也变得干瘪起来,如同骨包皮一般的双手死死的抓着蒲团,想要起身,但是却根本动弹不得。

哪怕她用了法力,也是一动不动。

”放开我!”穆鸢开口之后,原本娇媚的声音直接变成了尖利刺耳的嘶鸣,一双纯黑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无忧,她大叫一声,整个竹屋都开始摇晃。

无忧却没有丝毫惧怕,只是瞧着她,手并不动,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前尘和过往:”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的恩怨终究无法挽回,但若因此祸及天下苍生,只怕施主以后都不得轮回,你可想过值得不值得?”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留着仇人欢喜,却要我自己投入鬼府,轮回往生,这不公!我不服!”

穆鸢已经干瘪的双手略松开了蒲团,而后猛地往前伸出,胳膊伸的极长,似乎要去抓无忧的脖颈。

但是在快碰到无忧的时候,却好似被火灼烧一般疼痛,让她不得不收回了动作,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哝。

无忧听了,却是抬了抬眼睛,就看到穆鸢整个人蜷缩在蒲团之上,把手收在怀里,喉咙里发出了委屈又疼痛的哼声,让无忧想到了自己养在后山的那些猫儿,调皮划伤了,也会发出这种声音缩在自己怀里,可怜又可笑的模样。

不自觉的,无忧略松了松力气,让穆鸢得以松快些。

但是穆鸢却没有坐起来,而是直接趴在蒲团之上,将受伤了的手缩在广袖之中,只露出了如瀑的黑发,严严实实的遮挡了每寸肌肤。

无忧叹了口气,起了身,想要去扶穆鸢,却看到穆鸢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已经没了刚才的柔美俏丽,全然瘪了下去,满是褶皱,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大大地瞪着,朱红嘴唇就好像饮了血一般可怖。她看着无忧,却是往后缩了缩,似乎怕了他了。

可是无忧却没有因为穆鸢的长相如何而有所畏惧,在他眼中,众生平等,并不因为外在如何而有所变更。神色淡淡的弯了腰,伸手握住了穆鸢已经枯干了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坐在蒲团上。

穆鸢眨眨眼睛,混黑的双目望着无忧:”你不怕我?”

无忧站在那里,一身袈裟,面目清俊:”不过是皮相罢了,世间本无相,一切皆虚妄。”

穆鸢又眨眨眼睛,那双眼目却恢复了黑白分明,而干瘪的画皮也慢慢充盈起来,可怕的容貌迅速的恢复了往日的俏美,但她却依然坐在那里,抬着头看着无忧,道:”大师,我知道你有心度我,但我无心放下,还望大师不要白费力气。”

无忧见她情绪稳定了,重新双手合十,低着头,眉目俊朗的瞧着她:”人人皆有命运,贫僧本是方外之人不该插手,但施主的决定会影响天下苍生,贫僧不得不出言警戒。”

”大师现在出言了,也警戒了,但我告诉你,那人下的去手杀害嫡妻亲子,我以后一定是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喂给狐狸吃。大师是否要扣了我,或者直接打散了我的魂魄?”穆鸢梗着脖子,丝毫不曾躲闪,声音却娇媚十分,柔若无骨的听得人背脊发酥。

而她的掌心,却是握着刚刚趴在蒲团上之时从脖子上扯下来的锦袋,那里面,有玄逸的给的精元。

只不过无忧已然看破了穆鸢的心思,他只是站在那里,既不躲闪也不靠近,只是道:”施主不必这般防备贫僧,若是贫僧准备对施主不利,刚刚施主已经被打散魂魄,也不会留到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