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宫苑外的古木刚在深秋的风中脱了一层叶子,极乐宫中便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谢祈怀抱着一堆卷册走在笔直的青玉道上,满目一片白茫茫,呼吸间萦绕的都是凝结的白气。他入宫不过月余,没想到天气便已如此之冷了,他是一贯不耐寒冷的,进了议事厅放下卷册便急匆匆地围到了炭火旁边。

那盆炭火烧的旺旺的,被热气环绕的感觉令人浑身舒畅,一旁刘项见了他眯着眼睛懒洋洋放松下来的样子,笑道:“这几日忙坏了了吧。”

谢祈一边伸出手去烤火,一边想顺便向他倒一倒苦水,然而他刚开了口,却忽然瞟见陆纪从内间走了进来,顿时改口道:“还好,都是分内应尽之事。”

刘项兀自没有察觉陆纪的存在,奇道:“谢兄前日不是还说,这整日加班加点,简直要让人吃不消了。”

谢祈想暗示他一番,然而刘项却并看不懂他的眼神,直到听到一个声音在他旁边道:“还得了空聊天,看来是很闲。”

刘项猛然抬头,见到陆纪也是一怔,即刻便站了起来,小声道:“见过陆大人。”旁边的谢祈自然也同他一同站了起来,恭敬行礼。

陆纪见谢祈一副乖顺的样子,却不知其实在心里如何编排自己,不觉有些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谢祈随我来一趟。”

谢祈被点了名,无法,非常留恋地又偷偷瞄了一眼那盆炭火,便随陆纪向着内室走去。

此处是中书省的议事厅,设在紫宸殿的偏殿。中书省的长官为中书令,这个辜然辜大人谢祈也只见过一次,还是他初入宫时由陆纪领着见的。这位中书令大人约莫四十上下,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但谢祈却一眼就看出他为人处事实则非常圆滑。

中书令本来正职,下设中书侍郎为其副,按理说他便是陆纪的顶头上司,然而他对陆纪的态度却十分微妙,虽说不上是毕恭毕敬,但也十分之客气。谢祈原身出身寒门,此时却一跃进入中央机构,陆纪此举颇为大胆恐怕前无古人,然而辜大人见到他却也并没有为难他,显然是因为陆纪在此处分量很重,以至于他的长官也无法干涉他的决定。

中书令之下设两位侍郎,然而除陆纪之外,另一位侍郎大人阮琳,谢祈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于是他便有些怀疑此处实权是否已经完全被他们家的这位大公子架空,然而他虽然这么想,却不好这么问,在心里想着以后要好好观察一番。

为便于天子垂询政务,辅助天子决策,草拟政令,中书省议事厅便设在宫苑之内,中书侍郎之下设四位中书舍人,谢祈便是其中之一,那位与他闲话的刘项自然也是其中一位,中书舍人负责处理具体事务,谢祈初入宫时还懵懵懂懂,想起陆纪之前并没有早出晚归,便以为这应当是一个闲职,然而直到他入了宫,方才知道这“具体”到底有多具体。

当日谢祈在地道中见昭阳殿中的公主埋头在案前批了一份又一份的奏表,而此时他才知道,那些奏表在公主过目之前,已经被细细的挑选过了,只有特别重要的才会被送入昭阳殿中,并且在公主过目之前,都由专人细细看过,已经草拟了政令,拿出了具体的解决措施才会被送上去。

而这工作,便是谢祈要做的。说到此处谢祈简直头大,要知道全国各州郡县送上来的奏表简直事无巨细,他又是一贯喜欢偷懒摸鱼的,每日坐在案前一封封看一字字写简直要了命一般。而与之对比鲜明的是陆纪陆大人每日只是好整以暇地来他身边走上一圈,便命人将那些理好的奏表送入宫中与天子过目。

谢祈不由在心中暗自腹诽,说是与天子过目,其实便是都送入宫中与公主过目,然而公主面前还不是你说的算。他右手本有伤,天气一冷便疼的有些握不住笔,每每此处便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答应了陆纪要入朝为官呢,仔细想想即便离开了桓家,心中大约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不甘心就此默默无闻。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王家和姜炎必然不能轻易放过他,陆纪却淡淡道:“难道他们还能强绑了朝廷命官?若你在暗处,永远只能任人鱼肉,只有你走到明处,他们才不能对你下手。”正是此番说辞打动了谢祈,所以入朝也实属无奈之举。

谢祈与陆纪一同走入内室,思绪却已经飞向天外,回过神来才发现陆纪随手端过一碗深色的汤来给他,谢祈下意识接过啜饮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入口中,呛的他差点把碗摔掉。

那不知是用什么草药熬煎的,想必是驱寒的,只是味道十分不尽如人意,谢祈想偷偷把碗放下,陆纪却淡淡道:“喝完。”

谢祈只好捧着碗闭住气将那一碗驱寒汤都喝了下去,果然觉得体内有一股暖流升起,浑身上下都舒畅起来。然而心情刚好了一分,谢祈便见陆纪指着旁边厚厚一排文书道:“这些卷册你先挑选分类,将重要的挑出来,我一会要用。”

谢祈就知道陆纪找他准没什么好事,见他说得理所应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那大人现在要做什么?”

陆纪闻言却是笑了,开口道:“雪天正宜小憩。”说完便径自走入屏风之后休息去了。

谢祈拿他没办法,只能坐在案前埋头苦干,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把那些卷册整好,陆纪也正从屏风后走出来,见他做完了事,便开口道:“嗯,做得不错,跟我走一趟吧。”

谢祈抱起那些卷册跟着陆纪走出议事厅,才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而陆纪走的方向却是向着禁苑,他心中一凛,难道这便要去昭阳殿么。

昭阳殿属后宫,在禁苑之中,外臣不得随意入内,而陆纪在入口处对禁卫出示了随身的腰牌,便带着他顺利地进入了禁苑之中,谢祈想起上次随陆纪入宫也是一样的情景,而现在与那时又十分的不同,不由有些好奇今日陆纪着急去见公主是为了何事。

陆纪像是知道他的疑问,微笑道:“说起来,此番还是你的功劳,将那张星图交给安九道带回。”

谢祈一凛,他都忘了此事,上次他在四时园想甩锅给安九道,便将那星图默写出来交给他,打的事反正别人也看不懂的主意。现在听陆纪此言,倒像是有了眉目,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了。

陆纪见他沉思不语,淡淡道:“那日安九道到四时园中去找你,并非我的授意,你应知晓他其实是我父亲的人。”